珠联璧合

第57节
上一章 首页 目录 书架 下一章
    玉鸾若为私怨回来寻仇,那只是一个人,并不难对付。真正让韦姌不安的是,玉鸾也是那幕后之人所摆的一粒棋子,与韦妡一样,周嘉敏也在其中。而这盘棋的走势已经隐约呈现出来。
    汉帝和萧家父子肯定要站到对立面上去,这样不死不休的对立,一定有深刻的导火索。眼下他们父子还在为大汉征战,萧毅也从来没有表明过要推翻汉帝的立场。他身为开国之臣,又有先帝遗命,不是被逼到绝境,不会做出等同谋逆之事。一定是汉帝先做了什么……她忽然想到,是萧家!萧家上下几十条人命,现在全都捏在汉帝的手中!
    “三叔公,我有个大胆的假设。”韦姌让阳月去把门关上,平复了一下心绪,缓缓说道,“你说有没有可能,使相他们还没回来,汉帝就先对萧家动手?”
    阳月站在门边,闻言也不免打了个寒颤。虽然这些事她都不太懂,但听起来很可怕。
    顾慎之下意识地说道:“他若先动萧家,与自毁长城无异,等于断送了大汉江山。”
    是啊,太愚蠢了。韦姌喝了口水,想起曾经看到的汉帝的下场,身首异处。诚然这场斗争最后肯定是以汉帝的失败而告终,然而在之前的过程中,谁都不知道曾发生了什么。她始终不能抒怀。
    顾慎之看她的脸色,手指轻点了点桌子:“小姌,你把手给我。”
    韦姌疑惑地伸出手去,顾慎之按上她的手腕,沉默了片刻,才收回手说道:“你有身孕了,知道么?”
    “我……?!”韦姌怔住,缓缓低头看着腹部。她没有想过,这么快就怀上萧铎的孩子,这种生命忽然在自己体内孕育生长的奇妙,只有当了母亲的人才能体会。然而惊喜之余,她又开始担忧。这个孩子,来得太不是时候了。她就怕自己和孩子都会成为悬在萧铎头上的一把利剑。
    阳月连忙从门边跑过来,跪在他们旁边,激动地问道:“顾先生,您说……是真的?”
    顾慎之“嗯”了一声:“滑脉无疑。”
    阳月转而抓着韦姌的手,眼睛都湿润了:“小姐您听到了吗?奴婢其实也有所怀疑,但又觉得您月事向来不准,恐怕怀胎不易。没想到……军使和夫人知道了该有多高兴!奴婢,奴婢这就去北院禀报夫人。”她说着就起身,然而还未往外走,就听到着急的拍门声。
    “何事?”韦姌高声问道。
    “夫人,北院那边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侍女的声音很着急。韦姌不得不起身,对顾慎之说道:“三叔公先回去吧。怀孕的事先替我保密。”
    顾慎之点了点头。
    ……
    柴氏住处的几棵小树,夏日时郁郁葱葱,到了这个时令,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树下堆满黄叶,几名仆妇正弯腰在院中打扫。
    进去之前,韦姌回头又一次叮嘱道:“我的事先不要跟母亲说。我感觉有大事发生,现在不是说出来的好时机。”
    阳月咬着嘴唇,答应下来。
    韦姌和阳月随后进了堂屋,看到屋里坐着个陌生的男子。大概是有客,烛火点得很亮,柴氏的面容则是罕见的严峻。
    “母亲。”韦姌上前行礼。
    “这是禁军的李都头,是使相四姐的儿子,茂先该叫声表兄的。”柴氏抬手介绍道,“李都头,这是我的长媳,茂先的妻子。”
    “李都头。”韦姌与李重进见礼。李重进先是愣了下,连忙站起来,恭敬地回礼:“弟妹不用多礼。”
    韦姌在对面坐下来之后,李重进借着喝茶的间隙,眼神不经意地飘了过去。皮肤嫩得如同出水的豆腐,吹弹可破。眼睛像盛满春水,欲语还羞。还有那两片嘴唇犹如染了花色,轻轻抿着,让人忍不住像贴上去撬开。
    他还说呢,萧铎放着周嘉敏那样的女人不要,到底看中了这山野丫头什么。一见到就全明白了。因为韦姌年纪小,自小又长在山中,那样的灵气和纯净,岂是周嘉敏这种世故的女人可比的。
    不愧是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倾国之色。
    “母亲,究竟发生了何事?”韦姌开口问道。
    “还是让李都头来说吧。”柴氏看向李重进,李重进便顺势说道:“今日在朝上,议事之时,宣辉使刘大人出言顶撞皇上。本来往日这样的事情也不少见,众人都未放在心上。怎知下朝之时,禁军忽然得了皇命,冲到崇元殿前,将刘大人押下了。”
    这变故来得太突如其然,朝臣都始料未及。刘寅被押走之时,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官帽都掉落在崇元殿前的玉阶上。
    之后便有很多大臣去滋德殿求见皇帝,为刘寅说情。但是跪到宫门要落钥,皇帝也没说要赦免。
    很多平日与刘寅一样口无遮拦,屡与皇帝顶嘴的老臣开始人人自危,生怕自己受到牵连。这个懦弱幼小的皇帝,朝臣都以为他是好拿捏的小绵羊,哪想到现在终于扔掉了羊皮,露出他的本性。
    “皇上还下令将刘大人的府邸给围住,所有重臣的家眷也不得再随意出入京城。王汾大人称病,还有丞相,禁军统领等几位素日里与刘大人交好的重臣,也都十分恐慌。我来主要是给舅母您提个醒,得早作打算。”李重进虽然十分气愤萧铎没给他前部督先锋的位置,但他也很清楚自己跟萧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键时候,他绝对得站出来护着萧家。
    柴氏深呼吸了口气,感受到了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从举家搬到京城开始,这种压抑便与日俱增,之后还出现了内宅闹鬼的事情。她面上要镇定自若,否则阖府上下也会人心动摇。
    李重进走了之后,柴氏静静地坐在堂屋里头,向来清明睿智的眼眸,也出现了迷茫之色。她这一生见惯了大风大雨,与萧家同舟共济。可在命运的翻云覆雨手之前,她深深地感觉到了无力。
    “你是茂先的妻子,萧家将来的主母,这件事应当让你知晓。我找你来,也是一时没了主意。”柴氏一边揉着头一边说道。眼下前线战事正酣,信件来往通常需要一月工夫。她就怕信送不出去,就算送出去了,又怕惹他们父子俩担心。
    毕竟,还什么都没发生。
    韦姌轻声道:“母亲,我有个想法。”她看了看屋中的侍女仆妇,柴氏道:“你们都下去吧。秋芸和阳月在外头守着。”
    “是。”
    一屋子的人顿时都撤了个干净,秋芸走在最后,轻轻关上了门。
    韦姌走到柴氏面前,说道:“汉帝的性情,阴晴不定,今日是对付刘大人,明日不知会不会对付我们萧家。我以为不能坐以待毙,到时候汉帝若真要对夫君和父亲不利,萧家便会成为他们最大的牵制。”
    柴氏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但皇帝既然有心扣着我们,绝不会让我们离开。”
    “母亲和我太显眼,离开萧家很容易被发现,还需从长计议。但是其他人,像二公子,薛姨娘他们可以先乔装离开。三叔公认识做生意的人,还有薛姨娘的娘家也是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多路子广,一定会有办法的。”
    柴氏沉思须臾,总算下定决心:“到了这个时候,能走一个是一个。你派人去把他们母子都叫来吧,我们共同面对。”
    韦姌点头应是。
    薛氏本打算睡了,忽然被北院的侍女叫来,仍是睡眼朦胧,打着哈欠。她看到萧成璋也来了,以为是他又闯了什么祸,紧张地把他拉到一旁:“你又做什么事了?”
    “娘,我什么都没做,忙着抓人呢!”萧成璋也是一头雾水。
    一到屋里,看柴氏和韦姌的神色,又不让侍女仆妇在场,心更是往下沉。
    柴氏将刘寅被抓的消息说了,同时也道出了她跟韦姌的担忧。薛氏眨了眨眼睛:“汉帝对付刘大人,跟我们萧家有关系吗?使相和军使可是在帮他平叛保江山呢!”
    柴氏语重心长地说道:“前朝覆灭以来,中原混战,王朝更迭频繁,君杀臣,臣弑君都不是新鲜事。少帝临危受命,本就没有为帝的远见卓识,否则哪来三路节度使叛乱?而且他又听信小人谗言,未必能体察使相捍卫江山的一片苦心。为今之计,我们都不能成为使相的累赘。你跟仲槐,先逃出京城去吧。”
    “母亲,我也是萧家男儿,我不走!”萧成璋跪下来说道,“我虽无用,但怎能将您和嫂嫂两个弱质女流丢下?要走一起走!”
    柴氏抬手将他扶了起来,拉到身前,按着他的手说道:“仲槐,这十多年,我虽未曾亲自养育你,但你也喊我一声母亲,我同样视你为子。你是使相唯一的血脉,你若有失,我无颜面对使相,更无颜面对萧家的列祖列宗。我和韦姌留下,一来是安众人心,二来我们不能一下子全部离开,那样太过显眼,谁都走不掉。你不要以为眼下离开京城是件容易的事,这里头还要多番筹谋,众人合力。而且你也是为了我们脱身探路,还有一定的危险……”
    萧成璋的手用力地回握住柴氏,铿锵说道:“母亲不必说了!我懂您的意思,照做便是。”
    薛氏抬了抬眼睛,她生来胆小怕事,没见过什么世面,遇到大事更是全没主意。可她知道柴氏把逃生的机会先让给了他们母子,心里头还是十分感激的。因此柴氏所说,无不应好。
    “今日所言,仅有我们四人知晓。回去之后,你们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该做什么照做就是。”柴氏最后说道。
    韦姌回到住处,夜已经深了。暮秋的晚风,刮面而来,冷得刺骨。她关上窗,将双手浸泡在铜盆的热水里头,才觉得寒意逐渐驱散了。
    阳月站在她身旁,不知道他们在里头说了什么,只知道门打开的时候,各个面容严峻,如临大敌。
    韦姌接过阳月手里的布仔细擦净自己的手,回头看到案上还摆着未写完的信,手不自觉地按在腹部。信送到前线,虽是快马加急,但萧铎行军不定,到他手上恐怕已是半月以后,而且她现在怀疑,这封信还能不能再送出京城。
    “小姐要将怀孕的事瞒多久?现在看不出来,可肚子一旦显出来,就瞒不住了……您的身子,也需要好好调理啊。头三个月很重要的。”阳月担心地说道。
    “你不用担心,调理的事情交给三叔公。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不能说。”韦姌拉着阳月的手说道,“月娘,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甚至很危险。一定要替我瞒着。”
    阳月郑重地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那奴婢再去厨房给小姐端一碗乌鸡汤来。”
    “有劳月娘。”韦姌笑道。
    ***
    兖州前线的中军大帐中,虎皮铺就的椅子,案旁摆放着兵器架。案前的地上放置一个炭盆,木炭被烧得滚烫发红。萧铎走到炭盆前面,伸出冻得麻痹的两只手摊在炭上烤。霜降过后,北方已经迎来冬天,天气寒肃而凝冽。
    他想事情想得出神,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直到发觉手离炭实在太近,手腕上的草结都快要燃了,发出一股淡淡焦味。他忙将手收回来,摸了摸草结,确认无损。
    帘子“啪”地一声起落,李延思和魏绪双双裹着一层棉被进来。李延思抖着嘴唇说道:“军使,泰宁节度使终于坐不住了,在突围。就在我们先前故意松开的那个口子上。”
    “军使,要属下去把他抓了吗?”魏绪摩拳擦掌道。
    他原本以为上了战场可以酣畅淋漓地打一架,可只发生了些零星小战,他并不过瘾。就等着泰宁节度使这只大老虎出来。
    萧铎抬手阻止道:“不用抓,他突围之后,派人悄悄跟上,看他究竟逃到哪里去。魏绪,你去下令,要他们别放得太明显。”
    “哦。”魏绪挠了挠头就出去了。他出去时,撩开布帘,寒风吹灌进来,李延思打了个寒颤,连忙也站到炭盆边,与萧铎并排站着,问道:“军使,您觉得泰宁节度使会逃到哪里去?”
    萧铎倒了一盏热酒递给他:“父亲来信说,杨守贞似乎等过援兵。我疑心这援兵从何而来,莫非大汉境内还有人与他们共谋?”
    李延思喝了酒,觉得周身暖和一些:“或者是契丹那边呢?毕竟杨守贞曾跟他们约定一同发兵。”
    萧铎摇头道:“辽国内乱刚刚平息,杨守贞不会不知道他们暂无力南下。他之所以敢以三路节度使之兵力,跟整个大汉抗衡,一定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理由。”
    李延思了悟道:“所以军使一直都是围着泰宁节度使,并不打他,就是要把他给围得坐立难安,最后慌不择路地奔向那个‘援兵’?”
    萧铎勾了勾嘴角:“嗯。是时候看看这个隐藏在幕后之人,到底是谁了。”
    ……
    泰和山山脚的一个不为人知的深涧树林间,搭着几个简易的帐篷。十几人围着一座篝火取暖,篝火上架着一只肥满的野山鸡在烤,皮肉已经烤得金黄,滋滋地往下滴油。还有数人在外围走动望风。
    周围很安静,只有熊熊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杨信看了看坐在身边的杨守贞,欲言又止。
    自退出淄州之后,原以为很快就能通过青州,逃往渡口。哪知道周宗彦这老狐狸,居然还藏了兵力,在各渡口都布了重防。他们屡次突围,损兵折将不说,还是没能乘到渡船。现在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他们就像丧家之犬,何其狼狈。
    想当年杨守贞也是跟着先帝打过江山的,立下汗马功劳。怎知先帝忽然驾崩,登基的皇帝小儿丝毫没把他们这些开国功臣放在眼里。他戎马半生得来的荣耀说剥夺就剥夺了,他岂会服气?
    “父亲,事已至此,我们不如去……”杨信话还没说完,杨守贞就将手里的碗狠狠掷在地上,扬眉道:“他骗得我们这么惨,你还想要去投奔他?趁早给我打消这个念头!我算看明白了,他刘旻是坐山观虎斗呢!”
    当初正是太原尹刘旻牵线,让都莫进入汉境,与杨守贞父子接头,约定好几方一起举事。包括传国玉玺的事情,也是从他那里得来的消息。没想到耶律都莫起兵,三路节度使易帜,只有太原毫无动静。
    杨守贞几次写信催问刘旻,刘旻都推说还在筹集粮草。从春天一直筹集到现在,直到萧毅大兵压境,杨守贞才反应过来当初刘旻说得天花乱坠,不过是画了个饼给他们。
    “父亲,这厮的确可恶。但我们现在四面楚歌,只有他那里,还有一线生机。面子是重要,他骗我们也是真,可眼下保命要紧。”杨信耐心劝道,“怎么说,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他,要去讨个说法,您说是不是?”
    杨守贞蹙眉,好像有所松动,杨信正要去拿烤好的山鸡腿,忽然望风的人低叫了声:“有人来了!注意隐蔽!”
    围在火旁的众人也顾不上吃烤肉,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用砍下的树枝迅速扑熄篝火,又用脚将火星子也踩灭,弄塌帐篷之后,纷纷躲藏了起来。
    四周静悄悄的,忽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像有十几骑,从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过去了。
    夜风砭人肌骨,夜幕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杨信等人在黑暗中屏住呼吸,额上还渗出了汗。
    一个士兵偷偷地爬出去,想要探一探那些骑兵走远了没有。他刚爬了两步,就摸到了一个硬硬软软的东西,还在疑惑,那东西忽然一下抬起将他的手踩住,他“哇呀”一声叫了起来。
    眼前十几枚银甲,反射着月光的清辉。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是兖(yǎn)州,我曾经一直念滚。古九州之一,在山东境内。
    讲真我被上章评论区的戾气给吓到了,差点不会写文了。后来回头看看确实写得不太到位,就改了改,有兴趣的亲可以回去看看。
    第82章 幕后之人
    北方近来连降小雪, 难得晴日, 萧毅坐在淄州般阳城的刺史府里, 处理手上堆积的公文。他如今每日只睡两个时辰, 既要指挥军队汇合,处置俘虏降兵, 也要忙着般阳城重建。
    永清,泰宁两位节度使一死一逃, 赵九重也与青州的周宗彦合力困杨守贞父子在泰宁山脚下, 双方激战, 杨守贞为护杨信突围, 自焚身亡, 杨信逃脱。
    周宗彦不愧是沙场老将, 他故意示弱,就是给杨守贞父子一种错觉, 以为青州是他们的逃生之门,却没想到是杨守贞的魂断之路。
    此次, 东征军可以说是大获全胜,萧毅却一点都不开心。当年他, 周宗彦和杨守贞是并肩作战的同袍,裹过一床棉被,喝过一碗酒, 彼此之间虽是对立,还有旧日的情分在。在萧毅到达淄州之前,杨守贞还特意给他传过一封信, 说汉帝不仁,听信谗言,早晚有一日,萧毅会与他的下场无异,劝萧毅早日醒悟。但萧毅没有回。
上一章 首页 目录 加书签 下一章

阅读页设置
背景颜色

默认

淡灰

深绿

橙黄

夜间

字体大小

章节为网友上传,如有侵权请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