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显扬给她回，“国内大年三十那天。”
    所以原泽是要在一个，本该是万家灯火的团圆夜里，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某个不起眼儿的冰冷角落里，被人用刀，用剪子，把他积满了沉疴的脑壳给撬开吗？
    两个人都沉默了。
    池显扬放下手机低下头，轻抚着怀中人微皱着的眉头。
    原泽一直都是疼的，他知道。
    普通的止疼药对于原泽来说已经不管用了，他也知道。
    他睡着的时候几乎都皱着眉，因为没了清醒时候的武装，那些压不住的痛苦，便要狰狞着张牙舞爪地爬出来。
    但原泽不说也不表现出来，永远都是那么若无其事地，明明身上都已经千疮百孔，哪怕流出一滴血来，都得自己用手接着。
    生怕落到了哪里，留下一点儿命不久矣的痕迹。
    实在是藏不住的时候，才敢自己对着手机留着遗言，说自己“有点儿疼。”
    池显扬一动不动地，把自己立成了一座柔软又坚韧的堡垒。
    柔软的那一面包裹着原泽的身躯，坚韧的那一面冲向他假想中的“外敌。”
    那些伤害过原泽的贫穷饥饿与伤痛。
    原泽，下辈子让我来养你吧，我会给你很多爱，永远都不会抛弃你。
    每天都给你做好吃的，不会让你去街上捡垃圾吃。
    也不让你做这么劳累的工作，会带你定期去做体检，连个感冒都不让你得，行不行？
    “嗯？”
    原泽刚醒过来声音还哑哑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池显扬的脸。
    池显扬一动不动地任他摸索着，他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不是说要带我出去吗？”原泽作势要起身。
    池显扬很轻松地就把他摁了回去，然后用另一只手接住，随即把原泽塞进他的黑色夹克里，说着，“再让我抱一会儿。”
    “哦，哦哦，好的，你抱。”
    原泽在一片黑暗中试探着，两只手环住他的腰，这是原泽最喜欢的距离，因为可以听得很清楚。
    他侧过头就可以听到池显扬沉稳的心跳声，呼吸间都是他身上温暖的味道。
    “你好香啊。”原泽把鼻尖儿抵住他的胸口。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池显扬被弄得有点痒，他想笑，“沐浴露都是在超市随便买的。”
    对，就是这种声音，先是声带振动，然后再透过胸腔，顺着一层骨骼爬过来。
    原泽的世界里，可以只剩下池显扬的声音。
    “不是沐浴露的味道。”他说，“是你。”
    池显扬把原泽的外套拿过来给他穿上，先套上一只胳膊，问他，“有这么好闻吗？”
    原泽仍把耳朵贴在他身上，这次却只能感受得到震动，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喜欢。”
    把拉链拉好，池显扬又去给他穿鞋。原泽脚有点儿凉，池显扬抱在怀里给他先暖着，“嗯，喜欢以后每天都让你闻闻。”
    原泽轻咳了一下，抿了抿嘴，“也，也行。”
    池显扬把他抱上轮椅，偷着笑，“不勉强你，不想闻就不闻。”
    原泽又成功地被绕进了去了，“没勉强，一点儿都没勉强，自愿的。”
    “你要带我去哪？”他抬起头问。
    池显扬一只手把他的脑袋扶正，“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过了一会儿，原泽隔着二离地都能听见内轮子搓地的动静儿了，“你要玩滑板？”
    “不是我，是我们俩。”到了地方，池显扬把轮椅停下，拉了手刹。
    滑板场的负责人一看见池显扬过来了，几乎是蹦着出来的，好久没见的大神出没了啊这是。池显扬从他那借了块儿板，然后简单跟他交谈了几句，不一会儿整个滑板厂就清场了。
    这里算是他们学校的滑板圣地，以前池显扬没课的时候经常到这儿玩。他还出钱给滑板厂翻过新，虽然他没参加学校的滑板社，但他算是“元老”级人物了，堪称无冕之王。
    虽然最适合他的地方还是街头。
    原泽笑，“你这跟让蜗牛跑八百米有什么区别，我怎么玩啊。”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不会让你摔的。”池显扬在一旁的椅子上垫了好几个垫子，然后把原泽抱过去坐着。
    “我不是怕摔。”原泽走不了路的原因，一个主要是他摄入能量不足，身上都没什么力气，能省点儿是点儿。
    另一个就是因为他疼啊，天天让那么多药水儿浸着，连骨缝儿都是疼的，能少动弹就少动弹。
    他靠着自己，几乎连站都站不住。
    池显扬已经把外套脱了，在旁边儿热身。
    “来吧。”他突然把原泽抱起来。
    “哎呦！”原泽被吓了一跳，“这是要到哪去？”
    池显扬扶着他，让他站到滑板上，“带你飞。”
    原泽的两条腿被池显扬一前一后摆放好，然后池显扬把自己的一只脚也放滑板上。
    他反戴着鸭舌帽，双手交叉，一手扣住原泽的腰，另一只手环抱住他的胸口，几乎是把他固定在胸前，然后另一只脚开始慢慢蹬地，“走喽~”
    夕阳下，一块儿小小的板子就这样慢慢地滑动，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耳边已经有了风声。
    “这个速度可以吗。”原泽心肺不太好，池显扬担心。
    原泽用力地点点头，“能再快点儿吗？”
    池显扬笑，提高了另一只脚蹬地的频率，“可以啊，坐稳喽。”
    他们滑啊滑啊，乘着风，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在脑后，包括他们可能无法打败的疾病和死亡。
    小小的轮子碾碎了终日的惶恐和不安。
    别害怕，即使连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因为他们连灵魂都已经纠缠到一起，拧成一个死结，彻底地分不开了。
    原泽把两只胳膊伸出来，去拥抱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喊了一句，“i am the king of the world ！”
    “哈哈哈哈....哈哈。”池显扬哈哈大笑，但是脚下的板子却还是很稳。
    耳边一片呼啸声中，他在原泽的后颈上轻吻了一下，“你是我的宝贝。”
    回去的路上，原泽一路上睡在池显扬的怀里，一直到医院的病床上，池显扬都抱着他。
    “嘘。”
    池显扬刚不好意思地朝沈拓做了个口型，结果他一低头，就看见原泽已经醒了。
    沈拓直接把手术同意书塞到他怀里，让原泽签字。
    玩完滑板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直接就在池显扬怀里昏睡过去了，这会儿人刚醒，他还是懵的，“这是什么？”
    “手术同意书。”
    池显扬说话了，原泽耳侧的胸腔跟着震动。
    “哦哦，我知道了。”原泽手指在那几页纸上摸索了几下，他笑着，“我直接签就行，那天不都是已经看过了。”
    “显扬，你帮我找到地方吧。”
    池显扬握住他的手，一笔一划地把原泽的名字签好。
    沈拓着急要去开会，原泽签完名他把东西收好，就急火火地走了，话都没说几句。
    可能是刚才玩滑板有些灌风，池显扬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儿痒，他轻咳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