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月

见月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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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无所谓是自己晨起出宫换官袍,还是让人帮忙取回来,因为无论哪种,都逃不过御史台的眼睛。
    相比她赤足站在雪中得他一夕怜惜呵护,他用这一身刑罚告诉她,彼此任性的后果。
    让她知晓,不过是夜入了一次内廷,不过在她宫中歇过一晚,就需面对言官口诛笔伐,就会被刑罚加身。
    他们只走了这么一小步而已。
    遑论,要破除师徒情分、君臣之系在一起,许会动摇政局。
    所以这是他归来一路便计划好的。
    允她一响贪欢。
    然后又亲手敲碎她的梦,让她在新春的第一日,直面血淋淋的现实。
    胜过言语千百倍。
    她低眉看他为自己披上的雀裘,伸手抚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横,蹭来血迹抿入口中。
    又腥又苦。
    “师父!”她似笑了一声,“明光年间,您执掌御史台,那处原都是您的人。”
    她想说,是不是您联合他们演的一场戏!
    却闻他道,“就是因为他们皆与臣有旧情,方知臣一片丹心为陛下。方严苛以臣,以证君清。”
    他以面贴地,让人看不清他面容神色,唯从嗓音中能听出两分他的欢愉。
    他说,“陛下,您看,臣为您带出了一个清正不阿、勇于直谏、无谓生死的御史台。”
    满心满眼都是江山社稷,无关风月。
    “师父!”她听得懂他的每一句话,只低低唤他,半晌道,“弟子受教了。”
    “请陛下入殿。”他依旧匐身在地,头颅低垂,话语坚持。
    未央宫中少年帝王高坐龙椅。
    未央宫外鞭声又起。
    日头生出温度,檐上冰雪滴答,冲淡血色。
    他无声拒她年少爱意,保她朝堂安稳。
    不许她踏错一步,亦不许自己放纵一刻。
    这是景泰三年正月初一。
    彼时,苏彦觉得理当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回合制!
    女鹅:我就光了下脚踩雪,他特么抽自己一身血! ! !
    伍伯(1):古代专门负责鞭刑的人。好奇查了下,古代刑罚正是千奇百怪。感谢在2023-12-17 01:01:16~2023-12-18 20:15: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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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然而, 景泰三年正月初一的这场朝会,并没有因为苏彦的鞭刑结束而结束。
    鞭笞到四十杖的时候,苏彦神思有些模糊, 终是急行百里归来,之前又被下了药,如此汇在一处,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
    遂眼前一黑, 晕了过去。
    御史台没有缺斤少两的事, 自当唤醒继续。
    不想御座上的女帝出了声,道是四十鞭仗足矣。未容言官言语,只抬手示意羽林卫将苏彦抬去偏殿救治,她自己道了原委。
    “苏相之所以着急进宫,确乃忧君之故。朕于去岁廿七离宫,自皇城从发前往渭河,渡渭河徘徊于杜陵邑,后于廿八下午回来皇城。返程时在渭河桥上遇刺,飞鸽传书于苏相救驾,苏相得此音讯,方除夕夜入宫中确认朕之无恙。故而苏相五错中,忧君这条非夸大也,遂减十杖尔。”
    这话落下,满殿俱惊。
    惊在两处。
    陛下缘何私自出宫?
    刺杀者何人?
    而天子私离禁中,又是御史台言官直谏的重点。
    江见月道了缘故,“且不论这天下,朕只先看看这京畿皇城中有多少人要朕之性命?故亲身试尔, 不想竟这般来势汹汹!”
    廿八渭河上的厮杀,朝臣多少皆有耳闻。只是一来尚在年假中,二来发生在城郊自有相关府衙处理,谁也未曾料到竟是天子遭遇的刺杀。
    无论何时何地,天子遇刺都是天大的事。
    一时殿中由躁到静,默了声息。
    言官已然不好再开口。
    苏彦的那十鞭便也免了。
    而女帝的这个理由,亦将问题推向了第二处,刺杀者何人?
    “此事发生在渭河桥上,乃长安城郊处,便由执金吾、京兆尹、廷尉三司共查,内史、右扶风协助之。”女帝道,“念及廷尉王璞年事已高,久病告假,且由赵谨代掌廷尉。”
    廷尉乃九卿之一,同夷安的光禄勋一般,江见月如今没有直接任命的权利,需经尚书台裁定。
    但她很确定,尚书台一定不会反对。
    因为于公,王璞去岁已乞骸骨(1),留任至今一来是给其殊荣,二来便是在挑选廷尉人选。而赵励在廷尉处任一千秩主簿一职已有五年,政绩良好,原就是备选之一;于私王璞与赵励交好,赵谨又是赵励的侄子,且出生世家。何论,她只是让他代掌廷尉一职,足够谦逊,给足了尚书台面子。
    自然,不反对并不代表同意。
    因为在备选人员中,其余三人,一个乃雍凉派是经楚王章继提拔的人,一个是陈氏门人,一个是桓氏门人。
    章继眼下接应银两不在京中,雍凉一派群龙无首,经过女帝取消立皇夫之事后,一时间未得楚王首肯不敢多言。
    而陈章眼下满脑子都是自家孙子前头挪用府兵前往渭河一事,便也没有出列言语。剩的内史桓起,这场刺杀的主谋,更是静声未开腔。
    左右只是代掌,还需商议,故而堂上皆静默。
    唯有女帝目光从诸臣身上扫过,最后静落赵谨身上。
    天光已经大亮,殿宇四下铜台上臂粗的烛火噗噗索索滴下蜡油,将少年君主一张面庞衬得愈发明丽,面上双眸亦是亮得惊人。
    赵谨立在堂下,不敢直面视君,却能感受到御座上目光之热烈。廷尉四位候选人从去岁五月至今大半年的时间,一直呈胶着状态,虽然赵谨对这处势在必得,却也不曾想到会这般快落入自己手中。更不曾想到,是由女帝打破僵局提出的。
    “赵主簿?”座上少女直点名号。
    赵谨此刻回神,执笏出列,“臣接旨,定不负陛下圣意。”
    朝会至此,又重新静下。
    群臣恭立殿中,两手执笏,背挺首垂,不视君王。时间一久,原也是难熬的姿态。半晌,只觉台上帝王从座上起身,诸官皆松了半口气,想来是要散朝了。
    然当真只松了半口气,便闻女帝话语连接而来。
    “朕自登大宝,掌先帝基业,也知蛮夷仍在,失地未收。内有幽冀二州多番民乱,外有南燕、东齐虎视眈眈。天下不臣者多矣!然总觉再有不服不忠者,不至于在这皇城内外,在朕左右之间。总以为与诸卿日日处,当是君仁臣忠,不想竟在朕咫尺之间,便有人图朕性命矣!”
    话到这处,女帝亦是厉声呵斥,怒极而笑,“试问诸卿,食君之禄可忠君之事否?”
    “臣等无能,请陛下恕罪!”百官伏地而拜。
    有为没保护好天子而愧疚的,譬如雍凉臣子,虽然他们偶有不遵者,但女帝终究与他们同出一处,利益攸关。
    有为没有对渭河桥上事宜生深究而懊恼的,譬如陈章等人,眼下只想急急回府问自己孙子弄清状况。
    有心中直言大胆却又害怕被牵连的,譬如赵励一处,毕竟往日对女帝多有不恭。
    亦有沉静无声、思万千者,譬如桓起。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少年女帝竟然会将这事直接掀到台面上来。前头已乱方寸。
    江见月高台踱步,俯瞰百官。
    她如今是没有权柄在手,但只要他们称臣一日,她便是君。她出口浊气骂一顿总是可以的。
    新春伊始她过得憋屈,便是谁都不得欢畅。
    自然斥声责骂亦费力气,他们一耳入一耳出,心大者无关痛痒,说不定转头还觉她是跳梁小丑。
    于是,她便又道,“罢了,与其再此请罪,不如修正己身。廿八渭河桥刺杀一案发生于去岁年终,今日散朝后,三公九卿各部,凡四百秩及以上官员,重呈年终计,字数不得低于三千尔。由抱素楼五经博士处初审其文,御史台二审其绩,后上移朕处,由朕亲审,至上巳节毕。”
    至此,散朝。
    群臣伏地恭送君主,少年帝王从丹陛下,相比来时的一点慌乱如今又恢复了平缓,唯经过赵谨处微顿步伐,余光扫过他。
    赵谨不动声色挪了挪头,见少女唇角勾起,似笑盈盈唤了他一声“师叔”。
    *
    百官下朝归府,十中六七叫苦连天。
    若说这少年女帝刻薄寡恩,然如此被刺,都不曾降相关官员的官职阶品。自然也和她手中无权有关。但是她连杖责都没有,不过训诫尔,足够宽仁。但要真言其宽厚仁爱,诸卿也实在不敢恭维。
    竟让他们重写年终计。
    所谓年终计,便是一年任上的年终总结以及来年计划。许多都是对着前一年的修修补补,反正只要所在任上无有大错,如此上交都无妨,左右走个形势归案罢了。
    却不料,这会专门定了字数,还挪来抱素楼和御史台两尊大佛掌阅。这两处一来是要求文采过关,一来是要求政绩对案。
    各部高官或内政,或军事,或财政,或人才择选,将天子权柄分瓜干净,唯留了最无用的学教这块,为不至于太难看而留在天子手中。
    不想到今日,被少年君主拿来做文章。
    若是放在平时,自也可以敷衍过去。但这回不行,这是因天子被刺之后对群臣的责罚。若再不用心处之,罪名可大可小。
    官员三五成群,回顾女帝尚位至今一余年来的事。
    半年养病不上朝,原以为胆小懦弱之。
    上朝后改朝会频率、集门阀捐供,当是得丞相帮衬,似小心翼翼步步为营尚有城府者。
    开年这一出,却又将事事挪上台面,仿若大开大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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