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无为(科举)

庶子无为(科举) 第4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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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这是印刻在沈江云脑海里的东西,他从不敢妄议父亲沈锐半句,哪怕心里也曾有过怨与恨,也不曾说出过口。
    毕竟,就算想说,他与何人说?
    如今兄弟二人在背后偷偷议论父亲,倒是让沈江云既感觉自己带着弟弟做坏事,又有一种长到这么大第一次可以站在一个平等客观的角度,来与父亲进行对话。
    虽然这场对话沈锐听不见,但是却实实在在发生于沈江云的脑海里。
    沈江云干脆一撩下摆,直接席地而坐,沈江霖也有样学样,兄弟两个头挨着头,靠的极近。
    “要我说啊,父亲不如祖父他们,很大一个原因就是父亲后院女人太多了。”
    沈江霖这一句话说的声音小小的,但是听在沈江云耳朵里,不异一个惊天巨雷,炸的他脑瓜子嗡嗡作响,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弟弟,艰难开口:“你小小年纪,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男子三妻四妾极为正常,更何况父亲妾室还不算多,这怎么就成了不如祖父他们的原因了?
    见沈江云难以接受,沈江霖连忙拉住他的袖子,着急道:“我说的是真的,是我自己反复观察又认真思索来的。”
    沈江云只好无奈地笑了笑,作出洗耳恭听状,咬牙道:“你说。”
    “大哥,你自己想想,咱们曾祖父,族谱上记载的只有曾祖母这个妻子一人,生下了两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便是咱们的祖父,到了祖父那一辈,也是只有一个妻子,就是祖母,祖母唯有两个儿子,大伯和父亲,大伯英年早逝,甚至还没来得及成亲就去了,只有咱父亲,娶了头一个太太,难产而亡,这是天命,也是无可奈何。后头再娶母亲,又先后有了三个姨娘,譬如你我,就不是一母同胞所出,所以母亲日日悬心于我,防备于我,大哥你想,若你我二人都是母亲生的,母亲会如此吗?”
    沈江云被问的张口结舌,有心想为魏氏辩驳几句,可是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眼中露出了愧疚之色:“二弟,我知道,委屈你了……”
    沈江霖连连摆手,打断了沈江云的话:“大哥,我说这些可不是在你面前来说惨来着,你仔细听我分析。”
    于是沈江霖又道:“我没有怪母亲的意思,其实这是人之常情,我想便是你,是我,换到母亲的角度,也是一样的想法,既怕庶子无能拖累侯府,又怕庶子太过能干,到时候兄弟阋墙,家宅不宁。虽说要让女子贤德,可就是再如何贤德,后天的女德女戒的驯养能大过天生的母子亲情?便我是女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我也想要给我孩子最好的,说真的,我很是理解母亲的难处。”
    沈江云被这话说的震住了,他虽愿意和沈江霖一起“妄议”父亲,可是他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思考过问题。
    他是男子,男子天然具有世俗的权力,不必去思考这些枝枝节节的事情,后院是女人的一亩三分地,他从没有去细细思考过自己母亲的不容易。
    沈江云其实也认为自己的母亲不够大度,不够宽容,对弟弟总是有些偏颇的。
    既然侯府以后是他来承爵,弟弟已经失去很多了,在一些小事小节上又何必非要斤斤计较?
    可是今日听到沈江霖如此一说,自己代入母亲魏氏的立场,突然发现他母亲确实也是过得艰难。
    “母亲艰难,我姨娘也无辜,她又做错了什么呢?为了侯府生儿育女,还要骨肉分离,是母不敢称母,是儿子只敢唤我少爷,甚至于叶姨娘、孙姨娘她们,又有何错?孙姨娘不得父亲宠爱,日复一日在侯府消磨光阴,叶姨娘荣宠不断,却不被母亲所喜,女人之间的纷争,其实从来没有断过。”
    沈江霖长长叹了一口气。
    沈江云马上想到了今日早上的场景,心中亦是难受,毕竟今日魏氏确实伤着了,做儿子的哪能不心疼,二弟是怪他当时没有及时解救徐姨娘吧。
    “所以你想说,今日早上,不是徐姨娘没端稳茶盘,确实是孙姨娘所为?”
    沈江霖摇了摇头:“大哥,你以为我说那么多,是要绕个大圈子,给我姨娘说理吗?到底是不是孙姨娘做的,如今谁都没有看到,母亲罚也罚过了,想来此事已经是翻篇了,大家各有损失,再去提这个,便是要将这个家拆开来再仔仔细细把所有人审一遍不成?”
    “只是我想说,今日早上的事情,不在于任何原因,只在于大家都心有怨气。”
    沈江云听懂了。
    他沉默了半晌,盯着眼前的栏杆发了一会儿呆,才缓缓开口道:“若父亲只有母亲一人,那么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无人有怨气,家宅安宁,和乐融融。”
    沈江霖重重地点了点头,尚有些稚气的脸上满是认真,一双与徐姨娘极为相似的杏圆眼在月色下荡漾着璀璨的星光:“如今这一切的局面已经无法改变,我们做儿子的,只能尽力去平衡,但是想解决这个问题,已经回天乏术。只是我自己心中已经痛下决心,往后若是成亲,便擦亮眼睛只娶一人,妻贤夫祸少,书上便是这样说的。”
    沈江云仔仔细细回想了沈江霖的话,不免失笑:“你才多大年纪,就想着娶亲?还是先把你的书好好读好吧!”
    见沈江霖面上有不服之色,沈江云软了口气,又赞同道:“但是你讲的话,却是极对的。难为你这么小的年纪,竟是能想的这般深,兄长我今夜也是受教了!”
    沈江云站起身来,冲着沈江霖一揖到底,沈江霖忙站起来去扶。
    霖哥儿年少却通世故,知世故而不世故,是世间难寻的通透人。
    沈江云不傻,他已经回过味来霖哥儿今夜拉着他一番长谈是为何事。
    是表明心迹自己无意爵位之争;是提点他看清侯府后院中的种种是是非非,让他在有能力的情况下,平衡母亲与姨娘之间的纷争;同时最重要的一点,也是在告诫他,千万别步父亲的后尘。
    家宅不宁,耽于女色,又如何能潜心治学,恢复沈家的荣光?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修不好身,齐不了家,又如何治国平天下。
    沈江云年龄渐长,十六岁许多世家公子哥身边都会有两个通房,原本魏氏已经开始帮他在适龄丫鬟中遴选了,沈江云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并无所谓,只觉得这是顺其自然之事,今夜他却决定,这些通房什么的,完全大可不必。
    母亲既然定了赵家小姐,赵家书香门第、底蕴颇深,赵家小姐他也见过一面,是个十足的名门闺秀、蕙质兰心。
    有此一人,便足矣。
    沈江云头一次在男女之事上进行了深度的思考,同时得出一个很有哲理的结论:有时候多,并不一定意味着好。
    此夜清风明月,兄弟彻夜长谈,两人一直聊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才相携下楼。
    自此之后,沈江云信任喜爱沈江霖更甚往昔,莫说只是他的庶弟,便是别人家的亲兄弟,都不如他们两个感情好。
    当沈江霖打听到,沈江云以潜心读书为由,拒绝了魏氏安排的通房后,总算松了一口气。
    想要改变沈江云的命运,光和赵安宁隔空交手、见招拆招还不够,根子上的事情不解决,沈江云的命运难以改变。
    他已经意识到,书中对沈江云最大的指责便是他的不忠,那么将大哥的忠贞思想提一提还是很有必要的,不管以后娶了谁,都做一个管得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对未来的家庭矛盾的减少也好,子女教育问题的展开也罢,都是能够起到积极作用的。
    沈江霖长在红旗下,始终坚定认为,只娶一个好。
    如今和他大哥同步一下思想,是非常必要的。
    洗脑,一定要从现在抓起,在爱情观、世界观、价值观还没彻底建立的时候洗脑,最能成功。
    魏氏并不知道沈江云的想法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儿子将她送过去的人退了回来,说要一心读书,及冠前不考虑这些事,魏氏心里大石头还落了下来。
    之前魏氏就心中有些纠结,一方面觉得儿子十六岁该知人事了,另一方面又怕万一沉迷男欢女爱,耽误了读书可要不得。
    但是这种事,堵不如疏,儿子年龄渐大,自然是要出去交际的,若是在外头弄了些不三不四的人回来,倒不如家里准备的,至少知道底细好控制。
    所以,魏氏千挑万选,挑了两个模样只是清秀、性子本分老实的给沈江云送过去,没想到却是被退了回来。
    儿子自己有觉悟要先奔前程,魏氏是打心眼里感到欣慰。
    魏氏琢磨着后院的一亩三分地,沈锐则是最近在帮沈江霖寻摸好的老师。
    张先生显然是再教不了霖哥儿什么的,以往对沈江霖的忽视,因着沈江霖小三元的身份,一下子唤起了沈锐无限父爱,开始也为沈江霖筹谋起来。
    只是沈家是行伍出身,到了沈锐这一辈,才开始做文官,以往打交道的都是一群武将,在文人那边的人脉并不多。
    沈锐在太常寺倒是有不少下属是进士出身,但是这些人都有公职在身,不可能有那个时间来教导沈江霖,就是他们自己的孩子,不也是送出去让别人教么。
    沈锐思来想去,还是想让沈江霖拜师秦勉。
    虽然秦勉以前拒绝过霖哥儿,但是那时候也不过是他的一句随口之言,被秦勉拒绝了他也没有坚持,再者,如今霖哥儿身份也是水涨船高了,秦先生应当不会再看不上他家霖哥儿了吧?
    沈锐打定主意,备了表礼,特意抽了个空,去拜访了秦勉。
    沈锐先是谢过秦先生教导沈江云,如今沈江云也得中生员,全赖秦先生的教导,然后才透露出自己真实的来意。
    秦勉捏着短须没说话,沈锐等的有些心焦。
    原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没想到秦先生并没有一口答应。
    秦勉有自己的想法。
    沈江霖虽然他没有见过,但是听沈侯爷说,沈江霖过目成诵,十一岁便连中小三元,实在是天才人物。
    秦勉其实是有些懊悔当年没有直接收下沈江霖的,否则这般良才美玉到自己手中一手教导而成,这才是师生相得。
    现在,沈江霖已经十一岁了,很多性子已经定下,年少成名哪有不狂的?
    古话都说了:人不轻狂枉少年。
    更何况是沈江霖这般力压北直隶十一府,院试拿头一名的少年英才?
    甚至于,秦勉比沈锐以为的,更加关注沈江霖。
    当院试第一名的成绩公布后,秦勉特意派人誊抄了沈江霖的卷子回来,仔细研读了他的答卷,少年人的灵活思绪、豪迈意气,跃然纸上,那首《无常感怀》的试帖诗,哪怕是带着镣铐跳舞,也写的极佳。
    尤其是那两句:
    人生如浮萍,缥缈无依存。
    恰似一场梦,几度悲凉秋?
    让秦勉记忆犹新,拿到那张抄录的纸,读了两遍后,竟是拍案叫绝,他都难以想象,沈江霖如何以此稚龄,写此发人深省的佳作,难道这便是天赋异禀?
    秦勉原本还以为是主考官的偏爱,但是等他自己阅完了卷,亦是心服口服的。
    沈江霖试题中的瑕疵自然也有,可以看出来他有些地方基础还不够扎实,但是胜在生气灵动,巧思不断,实在让人惊叹。
    秦勉早就有了收徒之心,但是他却要压一压沈江霖的少年狂妄之气,否则以后如何有师父的威严?
    “沈大人,若不然你过几日将他带来,我出面考校一番,也让我见见孩子,若一切都好,我便应了此事。”
    秦勉也不愿把事情弄得太复杂,只是该走的流程、该摆的架子还是要摆的。
    沈锐不疑有他,霖哥儿都是廪生了,如何能入不了秦先生的法眼,两人定好了时间,又喝了两杯茶,说了说沈江云近日该读哪些书了,这才起身告辞了。
    沈锐和秦勉定了三日后,沈锐想着三日后大抵就是要拜师的,拜师六礼还有束脩表礼等都得准备好。
    沈锐在那一头忙活着,沈江霖也没闲着,明日他与孟昭约好了酒楼相会,孟昭听闻了沈江霖中了小三元,简直比他自己中了进士还高兴,说什么都要给他庆祝庆祝。
    孟昭这次得了个二甲第十名,也是极靠前的名次,他不欲参与庶吉士考试,那么就要去吏部等候选官,哪边有空缺,便会指派他去哪里。
    不过这里面弯弯绕绕极多,沈江霖有心为他谋划一二。
    第44章
    “孟大哥, 好久不见,我们果然同分别时候说的那样,京城又相会了!”
    两个人正好在酒楼门口碰上, 沈江霖看到孟昭是从一顶青布小轿中钻了出来。
    再见孟昭,两人已经分别近一年了。
    孟昭看着竟又长高了些许, 穿衣打扮也和一年前截然不同。
    只见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绸缎直裰,头上戴着文人网巾,腰间革带处还坠着一枚成色不错的玉佩, 再加上孟昭五官生的端正, 哪怕肤色有些微黑,但很有一股浩然之气, 君子之风。
    孟昭见到沈江霖就笑了。
    “江霖贤弟,幸会幸会, 走, 同我一道上去。”
    两人这一年书信没有断过,哪怕孟昭在路上,也会给沈江霖写去书信,来往信件厚厚一大匣子。
    所以哪怕一年多未见, 却丝毫不见陌生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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