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蟾香

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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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昀蓁稍颔首, 屏退了他。
    “那树本就是异象, 哪有寻常的榕树能长成这般森然狰狞模样?”聂纮攒着眉头, 解释得已有些不耐。
    “前两日, 我还请了位阴阳先生到府上占卦。他一观便言,庭中之树留不得,还算出您今年初春会遭一场大难, 若将这树砍倒, 挪出府中,便可逢凶化吉。”
    “这种事,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再说了, 爹您如今病重,不正应了阴阳先生卜出来的那场大难?”聂纮忽视掉老太爷黑沉的脸色, 仍要往下说, 却被猛然的拍桌声打断。
    “我还没死, 这个家轮不到你来做主!”聂老太爷厉声斥完, 双肩耸颤, 剧烈咳喘起来。
    聂纮撇了下唇, 现如今倒是不畏惧他了。
    老太爷咳得厉害, 聂纮却一动不动地窝在沙发角里, 事不关己地敞臂闲坐着。
    还是刘管家闻声而来, 忙端着润喉茶侍奉。
    “二舅所说,倒也非并无道理。”兰昀蓁缓步走进客厅,将半截掉落在地板上的薄毛毯拾起,往老太爷腿上盖了盖。
    “许是那棵榕树偷了您的元气,才使得您身子骨久不见好转。不若砍去,到时也好让二舅请的那位先生再来看看,那树究竟有何蹊跷之处。”
    不知是话中的哪个词句激怒了聂老太爷,他大动肝火,手一挥,将刘管家递来的茶盏砸碎在兰昀蓁脚边。
    “是……”
    一旁沙发上的聂纮本还欲开口附和,不料突发此状,口惊讶地张着,愣过好几秒,终是抿了抿唇,阖上了。
    那茶杯本是要往她身上砸去的,但聂老太爷手中无力,瓷器堪堪抛至半空便落下,摔个粉碎。
    冒着热气的润喉茶倾洒在地,溅落至兰昀蓁的脚背,有些烫伤。
    “你如今也是愈发顺心得意起来,再这样下去,只怕离婚官司也要打胜了!”聂老太爷怒目盯着她。
    想也知晓,这段时日,他即便在医院中也听闻到贺聿钦捷报频传的消息。
    聂老太爷自是羞恼的,羞恼兰昀蓁挑对了人,亦羞恼自己再难以威严向家中晚辈施威。
    兰昀蓁的神情却依旧淡然,似乎毫不意外他听完那番话后,会有如此冲动偏激之举:“您老有心脏病,还是少这般激动为好。不然,到时即便是二舅将树砍了,也无事于补。”
    她平和地说着,俯身又为老太爷将那只薄毯盖严实了些。
    聂老太爷却再度厉害地咳起来,刘管家忙拿帕子去接,却不料方帕上渐渐洇开鲜红血迹。
    “快,快送去医院!”刘管家高声唤来听差,将老太爷背去车上。
    沙发上的聂纮容色微变,上半身略离开沙发靠背,双手交叠握着,却未起身去帮。
    兰昀蓁瞧着乱作一团的场景,心若止水。
    她忽而嗅到一股淡香——是洒于地面的润喉茶顺着热气,散发出的甘甜之味。
    刘管家将听差与老太爷送至门口,张望几下,回身往宅中看时,视线同聂纮的微妙对上。
    前者恭敬地点了点头,后者淡淡颔首。
    兰昀蓁敛眸,只作未曾瞧见。
    ……
    是夜,鸿运楼外,结彩悬灯,映照着酒楼大门处络绎不绝的来客。
    这场宴,是为庆北伐得胜而办。
    兰昀蓁站在楼上窗边往下望,瞧见进出酒楼的每人面上皆是眉舒眼笑。
    身后有轻微动静,她回身看去,贺聿钦正拨弄着茶几上的药箱。
    “你不下去么?”她问道,“今夜这场宴,你也是主角。”
    贺聿钦无所谓:“难得见你一面,比什么都值得庆祝。”
    他从药箱中寻出烫伤膏,朝她伸手:“过来擦药。”
    兰昀蓁笑了,从窗边走到他身旁,将手搭在他手心,坐到柔软的沙发上:“你我每次相处,似乎都少不了一只药箱,这是什么道理?”
    “药箱给我用一用,也就罢了,只盼你用不到。”贺聿钦坐在她身侧,将她的鞋袜脱下,脚放在自己膝头。
    “你最好也用不着。”她回。
    贺聿钦低笑,手指沾上烫伤膏,轻轻涂抹在她脚背发红的印记上:“今日怎会烫到脚背?”
    兰昀蓁没有瞒他,将今日下午发生在聂府中的事全模全样地同他说了一遍。
    “自从病后,他动怒的次数便愈发地多起来了。”兰昀蓁低眸瞧他轻轻吹了吹搽好的药膏,只觉脚背似抹了一大片薄荷般地修修发凉,先前因穿着长袜,而将烫伤的那块肌肤磨得火烧火燎的感觉也一并消散。
    “人对脱离了自己掌控的事情,或多或少都会焦心。”他借一旁的小药盒扇了扇,等着她脚背上的药膏被风吹干,再为她套上鞋袜。
    “那你呢,你也有焦心的时候?”她或许更想问的是,有没有脱离他掌控的事情。
    贺聿钦默契地听出来,抬眸温润地看了她一眼:“心绪不得排解时,才会有焦心,我一般忙些其他事,至少不会虚度光阴。”
    未听见自己心中想听的,这回的兰昀蓁倒也得休便休,嗔眸直扫了他一眼。
    贺聿钦悉数照收,见她脚背上的药膏已没了光泽,便以穿袜子为借,利落低首,为她将袜子仔细穿好。
    “起先还没有这么红,也不知会不会留疤……”兰昀蓁低头凑过来看,声音低低的。
    贺聿钦笑道:“自己不是医生?”
    “我又并非专攻于此,哪会拿得准?”兰昀蓁瞧着那片红,心中有些怅惋。
    本以为,刘管家端给老太爷的润喉茶应是不会太烫的,可谁料,那茶汤竟可将人烫伤,许是也有脚背上皮肤薄的缘故。
    哪个女子愿见自己的肌肤上有瑕疵?
    “不会留疤。”贺聿钦将长袜扯上,遮掩住她直盯着瞧的那块肌肤,“脱些皮便会恢复如初。”
    “你一眼就能瞧出?”她好奇。
    “从前在军中,帮着救治过几个烧伤的伤员,这种烫伤膏是军医特调出的,很是管用,想来滚水的烫伤会好得更快。”
    兰昀蓁仍低着首,发丝自然地垂落至肩前,离他很近。
    似有若无地,空气之中又散发着那股发间幽香。
    玫瑰香与往日略有不同。
    “换了一款发油?”贺聿钦凑近了些,青丝轻拂过他鼻尖,勾起微微痒意。
    “这你也闻出了?”兰昀蓁看了他一眼,眸底含笑,“前段时日,府中的老管家换了一位,新来的管家欲在府里捞些油水,自得从采买中做些手脚。”
    兰昀蓁又何尝觉察不出?只是那刘管家是聂纮的人,聂纮一心与聂缙争权,又忙于“伺候”老太爷,她乐见其成,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胆子都是纵出的,眼下聂纮尝到的甜头愈多,到最后便愈恣行无忌。
    -
    聂府庭院之中,那棵老榕树终是被砍倒了——是聂纮使唤着园丁,趁着聂老太爷病危时砍去的。
    其后三日,聂岳海的病况竟稀奇地日渐好转起来,这便更使聂纮得意坏了。
    聂府客厅里。
    聂纮正倚躺于红木太师椅上,悠闲翘起二郎腿,欣色敲着手中那柄梅鹿乌金木折扇。
    放眼望去,庭院之中,只空留下一尊粗壮低矮的树墩,没了榕树枝叶遮蔽,午时的日光敞阔许多,倾洒满院,
    “爹今日要出院了吧?主卧得好好收拾一番,让他老人家安生休养。”聂绮坐在一旁沙发上,手捧一本当下最新刊的《良友》杂志,一边垂眸瞧着,一边动动嘴皮,吩咐着身旁的丫鬟。
    丫鬟静静地应下去了。
    屋子东南角却传来一声轻哂,聂纮抬臂哗一声抖开那折扇,悠悠自得地扇着微风:“诶呀,我早说,这榕树不容人,得早些将其砍去,才能保家宅平安。这不,树一没了,老爷子的病也好转起来,早早地听我的不就对了么,何必让他老人家吃那般多苦?为人子女,如此当真是不孝呐。”
    聂绮听了这番话,视线从时髦服装款式的画报一面挪开来,瞧了自家兄长一眼。
    她是不愠恼的,因着聂纮这番阴阳怪气的话,是专说给另一人听的。
    聂绮抿了抿嘴,低低地刻意轻咳嗽两声,眸光似有若无瞟过坐于另一边单座沙发上的聂缙。
    后者的面色阴沉,她只好将打量的目光收回,换了个姿势,事不关己地倚在长沙发上,继续翻动着指间的杂志页。
    “等他老人家回府,瞧见庭中树没了,我看你要如何同他交代!”聂缙冷呵一声。
    “爹的病将好了,这难道不比一棵树来得令人高兴?”聂纮不以为意,“风水这东西,是老祖宗流传下来的,不能不信。我看呐,等爹今日回来,还得再请那位大师来府中一观,风水好了,才能将病养好不是?”
    聂纮自若一笑:“经历这么一遭,说不准,他老人家日后也得迷上风水了。”
    聂缙的面色更冷上几分。
    兰昀蓁在楼梯口处听了半晌,此时不急不缓地下了楼:“老太爷既要回府休养,老翟叔怎能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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